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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By吳浩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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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By吳浩宇

最近的胃口很差,晚上我沒吃飯,到這會才感覺有些餓了,正想著該叫個外賣還是先去洗澡時,張天樂來了。

我沒有聽見他開門進屋的聲音,直到他走進客廳、我走出房門,我們才在客廳裏打了個照面,結果是不出意料的相看兩無言。

剛跟他迎頭相見的一刻我甚至有點想要躲起來,我習慣了他的不請自來,就連鑰匙都是我當初主動給他的,可這次他的不請自來卻讓我感覺無所適從。

張天樂單肩背著包,身上還散著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,耳朵凍得都紅了,我心頭顫了顫,撇開頭,才率先開口:“冷嗎?”

張天樂只定定地站在我幾步之外,看不出是什麽情緒,生硬地回答“不冷”。

我微不可聞地嘆聲氣,對他我總是於心不忍的,“去坐吧,我去開暖氣。”

“不用了,”張天樂阻止我,走近一步,“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?”

我停下腳步,回望了張天樂一眼,不知是否是我想多了,他咄咄逼人的口氣裏竟然還有些許期待的意味,我猜不透他是什麽意思,便問:“你想聽什麽?”

“什麽都可以。”

“明天上完就放假了,你決定什麽時候走了沒?”

大概是我沒有說到他想聽的,張天樂並不回話。

沒辦法,我只好繼續說:“最後這周還挺輕松的,明天沒有晚自習,周六也沒課。”語畢後回答我的仍舊只是沈默,我咬了咬嘴裏的肉,有些疲倦地說:“你到底想聽什麽?”

我看著張天樂,張天樂也看著我,互相對峙打量了好一會,他才收斂了他的銳利,整個人柔和下來,“阿宇,對不起,我那天……反應不太好,態度有些沖了,你別往心裏去。”

我有些理解不來他的歉意,暫且“嗯”了一聲算作回應,心中隱隱覺得焦躁。

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,伸手摸摸鼻頭,接著說:“阿宇,我覺得,我們開誠布公談談吧,我想過了,這種事……畢竟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,怎麽說呢,就是有點……吃驚,不過後來我仔細想了想,其實也沒關系,你是我好兄弟,我肯定不能因為這種事就跟你翻臉,也不能說是反感吧,就是覺得,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太對,才會……”

“你想說什麽?直說吧。”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勁,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,心裏涼了半截。

張天樂沒有對我的打斷表示不滿,只尷尬地抿了抿嘴,有些苦惱的樣子,似乎在找合適的措詞,“我是想說,喜歡分很多種,兩個人在一起待久了,容易產生錯覺,可我們兩個這種……太不可能了,就像我也喜歡你,但不是那種喜歡,你明白我意思嗎?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太煩了,一轉來就只纏著你,搞得你可能……太習慣有我這麽一個人了,又或者因為你現在高三,雖然我們天天一起上課,但我可能體會不到你們讀高三的壓力,或許你只是需要我這樣一個人來幫你分散註意力,或者說一個精神支撐?反正無論什麽都好,我覺得,就是,你的感情,不對……你的感覺,不是你以為的那種。”

張天樂沒頭沒尾地說完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,可我只是張了張嘴,啞口無言。

他皺了皺眉,似乎有點恨鐵不成鋼,急切地往下說:“阿宇,你別、你別這麽倔,我們好好談一談,你是怎麽想的都可以跟我說,我們要溝通,才能一起想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,你要是不配合,我不知道要怎麽幫你。”

“幫我?你想幫我什麽?”我看著張天樂,他一字一句說得我哭笑不得,我對他的感情,在他看來果然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。

也許是我的反應讓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,他懊惱地搖了搖頭,“不是,不是。”說罷他長長地嘆了口氣,許久才重新出聲:“阿宇,我這周過得很不好,一靜下來腦子裏想的全是這件事,我不懂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,以前不好嗎?你是我在這邊最好的朋友,我不想我們的關系變質,我也……不會喜歡男的的,你明白嗎?”

我沈默地點點頭,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好說的,我沒想讓他為此做什麽改變,更沒希望他去喜歡男的,我自己都不一定喜歡男的,何必這麽敏感急著貼標簽。

張天樂卻像洩了氣,半晌又問:“所以你還是喜歡男的,是嗎?”

“我不知道,可能吧,也可能不是,重要嗎這個?”我把頭扭到一邊,覺得有點煩,不想再跟他聊這個話題。我這周又何嘗過得好,我自作自受,我認了,可這件事真的不用扯大扯遠,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張天樂,我會不會喜歡別的男的,又或者在張天樂之後,我還會不會喜歡別的男的,但這些於他、於現在又有什麽意義。

張天樂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,“非得是我嗎?”

他這根本不是在問我,而是在逼我,逼我說一句不是,好在最壞的情況下,還能皆大歡喜一次。

他環視了周圍一圈,又擡眼掃了我一眼,“你怎麽不說話。”

“你想聽什麽?”

“我想聽真話。”

我點點頭,正要開口,張天樂打斷我,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,“你想好了再說。”

我又點點頭,“我想好了,你還想聽麽?”

張天樂估計是沒料到我會是這麽一副從容又跋扈的態度,終於還是哼笑一聲,也不等我的回答,單向的質問直接變得尖銳起來:“當朋友不好嗎?當朋友不好,非要當女朋友?”

我迎上他的目光,緊閉著嘴,仿佛這變成了我唯一能夠自保的方式。我說我想好了,但如果他給我機會開口,其實我也說不出什麽來,我想好的從來都不是要向他解釋什麽,我想好的,是我要去撞的南墻,是我要走到底的黑路,是我絕對堅持不找借口,我的感情該是什麽樣就得是什麽樣,它不可恥。

見我又是不說話,張天樂眼光閃爍了一下,頭一歪嘴角一挑,啼笑皆非地看著我,“我分手的時候,你應該高興壞了吧?”

“怪不得你那麽積極主動陪我訓練,陪我走出失戀陰影,想替補上位嗎?”

“你陪我這麽久,對我這麽好,我是不是也該為你彎一彎?”

我沒想到張天樂竟然會這麽想,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,我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從上一秒苦口婆心氣的勸導、挽救、示好,轉變成這一秒生硬無情的中傷。說謊話當然容易,我只要說一句不是,這事從此就可以作為一段笑料,我跟張天樂還是不逾矩的好哥們,可他的每句諷刺我都無言以對,我不知道該說什麽、從何說起,又或是我只要一開口就只會是火上澆油,所以我選擇不說話。沈默不代表我默認,可顯然張天樂並不這麽想,我的沈默在他眼裏,大概就變成了難以啟齒、羞於承認的默認。

“你究竟喜歡我什麽?”

“那這麽說吧,你想要什麽?”

“你想跟我在一起嗎?”

張天樂把一連串問題丟過來,我還來不及思考,他就連珠炮似的問了下一個,不知是真的氣急敗壞,還是根本不想給我出聲的機會,到最後一個問題時,我沈默地搖了搖頭。

於是他又冷笑一聲,“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?”

這好像終於是一個比較簡單的問題,我的答案也終於不再是不知道,我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,只覺得莫名其妙,“忍不住了,就說了,你信嗎?”我頓了頓,繼續說:“不想騙你,不想裝模作樣地說謊,不想等到萬一哪一天被你先發現,而我沒有辦法自圓其說,不想變成壞人,不想不知足。”

不想變成會嫉妒、會挑撥、會對你心懷不軌的壞人,不想因為不能獨占你、不能讓你只看著我,而感到不知足。那天我拿著他的手機以他的身份跟梁書韻聊天的情形,現在想來都令我後怕,假如他真的放心讓我聊下去,我不知道我會對梁書韻說出什麽來。

這回換成是張天樂對著我無話可說了。

“天樂,我沒有想要跟你在一起。”我把手藏到背後,偷偷握緊拳,以免它抖得厲害。

不是不想,是沒敢想過,可他信嗎?

張天樂仰起脖子,長籲一口氣,然後正眼看我,說:“吳浩宇,我不喜歡你,原來說不定還喜歡,但跟你所謂的那種喜歡完全不一樣,我不知道你現在對我產生了什麽混亂的感覺,我也不想知道,總之我不喜歡你,一點也不。”

我想我一定是太喜歡張天樂了,不然他這一字一句不會讓我這麽難過。

隨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麽,突然說:“把校服還給我。”

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,面露疑惑,旋即了然,滯了滯,最終也沒說什麽,回房拿了校服出來遞給他。

怪不得……

當時我根據網上提供的清洗馬克筆痕跡的方法,弄了兩個多小時,最後洗得剩個淺灰色的印子,像是稀釋過墨水潑上去化開了,不仔細看就是一塊汙漬。可我還沒機會把洗幹凈的校服還給他,張天樂就已經穿上了新的校服,而我的謊扯得生硬又破綻百出,為的不過是自尊心,還有一點點私心和貪心,然後這一點點私心和貪心就被我收在了衣櫃裏,只是沒想到會被張天樂發現。

是我自作孽不可活。

張天樂冷眼看著我,憤憤地說:“從這時候就開始了,是吧。”

我擡頭,一臉豁出去似的表情,用盡量平穩的聲線回答:“是。”

我的坦誠似乎把他噎得不知說什麽好,他一把扯過校服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隨著木門鐵門接連閉合的聲音,空氣回歸平靜,我看著緊閉的門,才敢澀聲道:“……不是。”

我要是能說得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,就好了。

這回不像小學那次,轉走了一個同學,一個討厭的人,我高興都來不及。這次張天樂拿著屬於他的東西走了,門一關,連帶著我的友情,我的喜歡,什麽都不是了。

我是不是應該哭一場,反而好過。

張天樂離開後,我在飯桌旁坐了很久,沒吃東西也沒去洗澡。

我的腦袋空得像是被格式化了似的,卻又同時亂得快炸開。我總在一瞬間想起很多事,跟張天樂的重逢、小學的相處、交過的女朋友、高三、高考、明天得交的作業、寒假的安排……以及對張天樂說過的喜歡和剛才的不歡而散。

我坐得困了,就回床上躺著。冬天真的很冷,我和衣睡下,拿被子遮著頭,臉上燙得很,身體卻一直冷。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,我半夜醒來好幾次,去廚房喝水的時候走路都天旋地轉。

熬到第二天早上,七點的起床鬧鈴照常響了,我迷迷糊糊半夢半醒,眼皮沈得就是睜不開。手機上鬧鐘一直在響,我想我一定要馬上起床,去學校,去見張天樂,跟他說對不起我開玩笑的,然後中午還能一起吃飯,放學還能去陪他跑步……

而我終於從床上坐起來時,已經是十一點多將近中午了,我對著手機看了好久才確認了時間,心中的焦躁變為煩悶,看樣子我是已經無故缺勤了,可眼下我也顧不上那麽多,太陽穴一脹一脹地疼,我翻身下床,穿上校服,想著好歹把下午的課上了。我在廳裏坐著等外賣送過來,把搜羅出來的常見的感冒藥消炎藥止疼藥囫圇吃下,待到勉強吃了飯後還是覺得難受,便打算在沙發上再躺一會,我眼睛疼,頭疼,渾身都疼,心裏也疼。

等我再次比較清醒的時候又到傍晚了,我在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中醒來,老媽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,伸手要把我拉起身,碰到我的脖子時又松開,反手用手背摸了摸我的額頭,“怎麽回事,都燒糊塗了,吃藥了沒有?”說罷讓我先繼續躺著,自己則去抽屜裏找藥品。

我撐起身子坐起來,想嘗試跟她說句話,屋子裏太安靜,只有她來回走動的聲音。我一整天沒有說過話,聲音估計啞得很,我張了張口,想告訴她我吃過藥了,可最終還是頹然地閉了嘴。

老媽把溫度計和藥拿過來,又回屋找了條毛毯出來給我披上,我接過她遞過來的水,抿了一口,“這麽燙。”

“就是要燙一點,你現在就應該喝熱水冒冒汗,等會把藥吃了再喝兩杯,回床上躺著把汗捂出來,睡一覺明天就好了。你班主任下午打電話給我,我還想著出什麽大事了,給你打電話也不接,一過來看你都燒成這樣了,這麽冷的天,還就躺在沙發上,穿得少還不知道蓋個東西,自己的身體怎麽這麽不註意。”

“怎麽突然就發燒了?昨天下午那會兒不還好好的,嗓子這幾天疼了嗎?”

“你現在學習緊張,平時更要按時吃飯,冷就多穿衣服,自己要註意點,要不然就給我打電話,你看你自己不上心,又不及時跟我聯系,著涼了沒人管你,能不生病嗎。”

“現在剛好也放假了,你就徹底在家養病休息吧,緊張了一個學期了,也該放松放松了。”

“真是嚇死我了,一進門喊你也沒聲,我還以為沒人在,還納悶你又不在家又不在學校,上哪去了。”

“你爸下周二回來,正好趕上三十,你說他這次的票險不險。”

“行了,我做飯去了,你等會自己讀一下溫度,要是有精神就去洗個澡,拿熱水多沖沖,去去寒,等會吃飯了再喊你。”

“沒關系,多大事,”我媽拍拍我的背,“從小到大發過多少次燒了,多喝水,多睡覺,明天就好了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氣,用力睜著發脹的眼睛,轉了轉眼珠。

是的,沒關系,多大事。

我洗了澡,裹著羽絨服來到廚房,老媽正在裏頭忙活,“要我幫你嗎?”

“不用,你出去吧,喝熱水,要不停地喝熱水。”

“嗯。”我點點頭,聽下了老媽的嘮叨,正要回客廳,頓了頓又轉過身來,叫了她一聲:“媽。”

“哎。”

“我想回家。”

“今天啊?今天就算了,現在這都幾點了,你又發著燒,不要折騰了,今晚好好睡一覺,明天早上早點起,這邊剩的東西也都要吃一吃,不然就放壞了,要拿回去的東西我晚上也收拾收拾,今天不回了,明天再回。”

我又點點頭,不打算再多說什麽,老媽有她的道理。

我也不差這一晚上。

我回到客廳,仰靠在沙發上,盯著天花板,腦袋放空,眼睛發脹得厲害。

迷迷糊糊的時候,我想過退一步,想過認個錯,及時止損還來得及,真的是我大錯特錯了,憋在心裏有什麽難的,開個玩笑糊弄過去有什麽難的。可現在清醒了,過了那股勁兒,我知道我才不會去低這個頭,話不是收不回來,是我擰巴,偏偏不去收。

手機裏有唯一一條張天樂下午發過來的消息,問我有沒有事,剛才我醒過來看到的時候,有種不知今夕何年月的恍惚。

我什麽都想為他好,唯獨這件事不想順了他的意。

他不是我朦朧的探索、誤入的迷途、隨機的寄托,他不是我的救命稻草,他就是我真真實實喜歡的人。

我想要什麽……

我喜歡張天樂,似乎在還比較早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,不知道為什麽,說不上來他哪點特別好,也不覺得他哪點符合我喜歡的類型,甚至連性別都不對,可我就是挺喜歡他的,想跟他待在一起,想多看見他,想跟他說話,想聽他說話,想與他分享,想陪他承擔,想護著他,想跟他做朋友,想看他笑,想對他好。

看,隨口一說,就全都是“我想”,而我卻聲稱什麽都不想要,難怪他不信。

可能我真的是有所圖吧。

吃完晚飯後我回房倒頭就睡了,我是真的睡了安穩的一覺,張天樂走得幹凈徹底,都不曾回到我的夢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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